二十二
阳光有些刺眼，洛嬅在副驾驶微微偏过头去，成瑾伸手调整了一下遮光板，看见前面一辆车突然变道插队，忙踩下刹车——
洛嬅被这样颠一下，身后像是又挨了一顿回锅，忙咬牙忍住一声惊叫，满嘴的血腥味。
好容易捱到医院，洛嬅的衣服几乎都被汗浸透了，成瑾递了纸巾过来:“缓一缓再上去。”
洛嬅有气无力地擦擦脸和脖子，想着自己安生日子过久了，竟然有些娇弱。
曾经挨了打之后依然能在便利店里连轴转上两天，现在这样短短一段路就让她觉得无力承受。
上楼，右转，敲门。
周晓忠依旧躺着不能动，旁边的手机却片刻没闲着，在播放一篇古文。
从病房的玻璃窗看见成瑾，他点点头，又闭上眼，似乎并不欢迎别人来打扰。
“周老，”成瑾站在床边，露出一点笑:“您怎么样了？”
周晓忠颤巍巍抬起一只眼皮，扫见成瑾身后垂头站着的洛嬅时立马闭了回去，冷笑:“只要看见她，我就好不了。”
又是这样熟悉的让人火大的音调，洛嬅抿抿唇，鞠了一躬:“周老，是我的错，对不起。”
她不想说什么违心的话，因此这个歉道的简洁明了，十分有效率。
话还没说完，成瑾一脚踹在她大腿上，洛嬅没站稳，一个踉跄险些跌倒，忙伸手扶住床栏杆，成瑾紧接着又追了一脚。
伤处碰在地上，瞬间的剧痛让洛嬅短促地“啊”了一声，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周晓忠也没料到成瑾突然发难，瞠目结舌看着眼前这一幕，成瑾依旧面无表情:“起来，重新说。”
洛嬅撑着床站起身，小心地看成瑾一眼。
身后和腿上都疼的厉害，洛嬅撑着打颤的腿，低头眨掉眼里的泪，心里一阵阵泛酸。
她总是不知道成瑾什么时候会突然生起气，何况现在还当着周晓忠的面，她是真的有些委屈。
但她还是重新深深鞠了一躬，咬牙开口:“对不起，周教授，我不该和您顶撞，您这次的医药费我来承担，后续的生活如果需要照料我也可以帮助，实在抱歉。”
周晓忠抬眼看看她，又看了成瑾一眼，脸上的刻薄一闪而过，摆摆手:“用不着你，出去出去。”
洛嬅又看了成瑾一眼。
成瑾向前走了两步，站在周晓忠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:“我的学生犯了错，我教训了她，她也道过歉了，那周教授你说的那些话，是不是也该给我学生一个道歉？”
自打辈分资历熬到了这个等级，就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过话，即便是院里领导对他都要客气几分，周晓忠听到这话楞了一下，接着便几乎要发笑:“你让我给她一个小娃娃道歉？她也受得起？”
“新世纪了周教授，”成瑾面无表情:“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，我的学生也没什么受不起的。”
周晓忠盯着他，脸上的皱纹都横着跳了几跳，最终在成瑾严肃的目光下妥协，冲洛嬅摆摆手:“小丫头，过来。”
洛嬅蹭着走到成瑾身后，一瘸一拐的。
成瑾转身把她推到前面，直面周晓忠，老人躺着喘了一会气，开口:“对不住啦，小娃娃，这次我要是真出了事，你大概也待不下去了吧。”
他病的这一场，好像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抽干了，衰老得厉害，洛嬅看着他便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父亲，心生恻隐。
她咬着唇摇摇头:“没什么的，您好好养伤，我去和学院联系给您更换一个助手。”
“我就要你。”
周晓忠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受虐的癖好，固执道:“换谁我都看不顺眼，还不如你。”
…？
洛嬅疑惑地对上周晓忠的视线，确定对方说的是自己，挠挠头，忍不住又回头去看成瑾。
“想不想继续，你自己决定。”
成瑾对她笑笑，温和又包容，好像方才那个狠厉的人不是他似的。
洛嬅定定神，开口:“我可以继续当您的助手，但如果您始终学不会尊重我，我依旧会离开。”
“好。”
病床上的老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，不像平日的刻薄，很舒展。
若他的小姑娘还活着，大概也像这个样子吧。
自信，阳光，温和又坚强。
是个…让他忍不住自惭形秽的模样。
因为惭愧，所以愈发刻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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