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六🍭

第五章 分离

穆止回到自己的院子，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抱着扫帚艰难挪动的小小身影。

远远看见二哥回来，小孩激动地拖着扫帚想跑过来，可身后伤的实在太重，她没走两步便已跌倒在地。

穆止走过来，没有伸手扶她，只是居高临下地静静看着她挣扎。

他以为小姑娘会撒个娇求他抱起来——其他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的。

可小姑娘只是仰头冲他傻笑了一下，然后便自己撑着扫帚一点点站了起来。

撒娇是太奢侈的东西，她不会也不敢，只要哥哥肯留下自己，她可以学着永远不给哥哥添麻烦。

穆止一怔。

这个小孩身上似乎真的有些什么总是能触动他的特质，让他忍不住开始想，养这样一个小东西在身边好像也不错。

但也只是想想而已。

穆止没有开口让她回童子营，小九便也没有提，她一边养伤一边自行承担了一些院里的琐碎事情，倒是为刘子毅减负不少。

通常穆止都会在天色未明时开始喊嗓，小九便也习惯了在这个时辰起床，她安静地打扫院子、准备早饭，两人竟有了些和谐相处的意思。

枯枝被第一缕晨曦投照在雪地上，落落疏朗。

穆止端起茶水喝一口，小九站在一边紧张地看着，小声叫:“二哥…”

少年偏头看她。

“我可以学戏吗？”

小孩垂着头问。

穆止看起来心情不错，逗弄似的问她:“伤不疼了？”

“疼…”

小九抬眼看看他，水汪汪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委屈。

“你若学戏，挨的打会比这重十倍，还想学？”

小姑娘被他吓了一跳，一只手下意识背到身后去挡着，看起来怕极了疼痛，却又坚定地仰起头:“想学。”

穆止有些惊讶，他没想到小姑娘竟这样喜欢学戏，只是他并不知父亲对她到底作何打算，一时间也不敢私自安排。

他没有应下，小九也不敢继续追问，她失落地低着头退出去，闷闷地在门前用力踩了两脚雪。

她从来不喜欢什么戏，不过是想找个理由留在他身边罢了。

虽然没有应下，穆止练戏也从未避讳过小九，小姑娘便一边打扫院子一边偷师，若偷偷练嗓子时被穆止听见，他也会顺便指点一二，是个不答应也不拒绝的姿态。

就这样，冬去春来。

“遍青山啼红了杜鹃，那荼蘼外烟丝醉软，那牡丹虽好，他春归怎占的先?闲凝眄…”

小孩子的声音温温软软，唱腔却已经有模有样，一二破风声穿杂其中，带出小孩子的一点颤音。

穆止抓着柳枝坐在院中，小九站在一旁唱，每每错处便会挨上几记，小姑娘疼得发抖，却依旧努力控制着声音。

即便这样，她依然很开心。

这是她难得的，能与哥哥亲近的机会，哪怕穆止下手很重，她也很珍惜这些时光。

刘子毅匆匆推门而入，神色焦急。

“二爷，”他看了小九一眼，倒也没特地避开她:“昨日东北军在大沽口和国民军交上火了。”

乱成一锅粥的中原果然不留给人片刻喘息的余地，穆止丢开柳枝，起身。

“你该回去了，”他露出了这几日里难得的温和神情，对小姑娘说:“我也要走了。”

小九手指抓紧了自己的衣袖，仰起头:“二哥要走多久呀？”

“如今的局面…谁知道呢。”穆止顺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:“回去好好把课业补回来，把这里的事情，忘了吧。”

——若我再也回不来，你便顺着父亲的心意去走你的路吧。

少年单薄的羽翼尚不足以抵挡风雨，但他还是尽力张开，试图替小姑娘遮出一隅荫护。

尽管只有短短数月。

这是小九第一次直面乱世里的生离死别，她扑在穆止腿上仰起头想说不让哥哥走，未开口，眼泪已经扑簌簌落下来。

刘子毅把她抱在一边，她朦胧的泪眼里，少年的身影越来越远，渐渐消失不见。